1970年前后,我从部队修理连退伍。那时候国家出于加强国防为中心的战略考虑,计划建设给前线提供弹药和生活补给的大后方。于是我接受了组织的转业安排,预备去支援三线建设。
原本我们这一批转业军人是要被分配去广东湛江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别的部队先去了,我们就留了下来。最后我们一共两万五千人转业军人被分配到了位于湖北武汉周边的江汉油田,而此后的几十年,我就在这扎下了根。
图:江汉油田风光;图源:自摄
刚来的时候条件很艰苦,江汉油田还是一片待开发的荒芜之地,很多基础设施都是从零开始建设。那时也没有混凝土做的房子,大家的住所和开会的大礼堂都是用芦苇、油毡和竹竿搭成的芦席棚,很简陋。
我一来就被分配到了做金属容器的工厂里,跟着师傅学习电焊技能。就像缝衣服一样,我们做电焊就是将金属容器或金属管道的衔接之处“缝起来”。
这“缝纫”金属也是个细致活,想做好并不容易。焊接的时候,电焊机会飞溅出很多火花,我们衣服上总是被烫出窟窿。而且就算戴着手套,拿着面罩,火星有时候也会溅到皮肤上,烫出一个个斑点。若是躺在大容器里面仰着焊接,即使皮肤被烫到,都得忍着焊完,不能焊一下出来休息一下,耽误进度,也不能反应过大,以免撞到头。
图:电焊
先开始我们只是处理普通的金属容器,工作还算简单。到后面开始处理压力容器的时候,要求就变得更多更复杂了——焊接要做到严丝合缝,不能有杂质,不能有裂缝,焊接之处也不能有气泡,否则就可能存在安全隐患。
当时工厂都需要接受从北京压力容器局来的专业人员做检查,拿到合格证了才有资格做压力容器。我们工人也同样需要参加合格测试,国家专门请专家、教授来监考。平时如果焊接失误,我们还有三次机会磨掉重新焊,但考试的时候就只有一次机会,一次性焊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合格就是不合格。
图:大型压力容器;图源:摄图网
除了焊接资格考核很严格之外,焊接之后的质量检查也要重重把关。我们每个电焊工人都有一个私人钢印,上面是专属的编号,代表了这个工人的身份,焊接完成后要在焊接口旁边打上钢印。如果一个容器要用五年,那这五年出了问题都是这个工人承担责任。而焊接好的压力容器在投入使用之前,通常还要经过照相、超声波探测等检查。
如此严格的焊接流程实际上也是为了保证安全。压力容器一般都是用来储存易燃易爆的液体、气体,比如我们常见的液化气。早些年,家家户户都用液化气罐连接灶台、热水器,若是发生爆炸事故,很有可能造成人员伤亡。
幸运的是,直到退休,我焊接的容器都没出过事故。
图:液化气罐
听完外公的故事,阳光更热烈了,照得我们俩暖暖的。
我发现外公在叙述时很少提到“苦”。我以为的艰苦,在外公眼里好像就是必须经历的一件事而已,处在这个境遇里,就按照这个境遇下的生活方式度过难关,既不过分乐观,也不怨天尤人。
外公的豁达并非是因为苦难的历练,而是出于一种平和面对生活、面对命运的心态。
就像哲学家祁克果说的那样——人生不是一个待解决的问题,而是必须经历的事实。
如果必须经历,何必陷入怀疑,陷入懊恼,陷入埋怨之中呢?
在外公这个长长的故事里,不难发现有许多命运的节点,许多意外与巧合,如果有平行世界,不同节点延伸出的另一种可能性或许会在平时时空延续——
在征兵年限最后一年落选,“我”回到家务农;
选拔上海军,“我”去往海边工作、生活;
没有老兵泄密,“我”前往越南战场;
没有调去做毛主席像章,“我”继续堆山、打坑道;
别的部队没有去湛江,“我”在广东扎根……
但无论如何,在这个时空下,命运为外公做了选择和安排,他也坦然而豁达地活出了自己的人生。
图片来源:pixabay、unsplash、摄图网、自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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