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小伙子年纪轻轻假冒党总支
“都八十多了,咋还像个小孩似的,动不动就闹脾气。年轻的时候这样也就算了,老了还这么不让人省心……”,奶奶无可奈何地埋怨道。
爷爷固执倔强的性格着实让人招架不住,完全印证了家人对他“老小孩”的称呼。他突如其来的离家出走让家里人为此坐立难安,但好在终是虚惊一场,家人团团圆圆的围坐在了一起。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满了桌子。此时,爸爸一言不发,似乎已经完全领会了爷爷勤俭节约,艰苦朴素的精神;姑妈看爷爷平安归来,倒是眉开眼笑地打着圆场,招呼大家趁热吃饭;爷爷倒了一小杯白酒,一饮而尽,把滞在喉咙里的冷气压下去,面色顿时红润了许多;而奶奶还有点没从惊慌中恢复过来神情,仍在关切的看着爷爷,嘴里碎念着宠溺的抱怨,一副十分心疼的样子。
奶奶对我说道,你爷爷不光小时候苦,他年轻那会,也遭了好多罪呢,那都是你们这代人所无法想象的。爷爷垂下眼睛叹了口气,说那都是陈年往事了,说了他们也不爱听,别提了。奶奶欲言又止,但想了想,还是聊起了爷爷年轻时候的经历。
......
爷爷家地里的庄稼长高了,他也渐渐地长大了,到了求学的年龄。曾祖父有些文化,晓得读书的重要性,尽管家中并不宽裕,可他还是将爷爷送到了村里的小学,然后去了县里的高中。爷爷天资聪慧,最终考上了鞍山市的鞍山钢铁学院,在那里读了大专。
据爷爷说,他当时是班长,兼任团支书,精神觉悟很高。在毕业的时候,学院分配工作,很多人在写志愿的时候都填了自己想去的地方,而他义无反顾地在纸上写下了“服从组织分配”几个大字,他骄傲地说,祖国有困难,需要我在哪里,我就去往哪里。
鞍山钢铁学院毕业留念(左下为爷爷) / 自摄
就这样,爷爷在一九六零年被分配到了刚成立不久的武汉钢铁集团公司(简称武钢)。因为是炼钢专业出身,他就当上了武钢第一技术学校的老师,并暂住于单位的职工宿舍里。世事难料,刚调到武钢,他就碰上了新中国建国以来最为严峻的经济困难——三年自然灾害。当时湖北省是最主要的受灾区域之一,粮食异常紧缺,单位里每人每天平均只能分到八两粮票,你知道那才有多少吗?才相当于两小碗米饭!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武汉,举目无亲,每天都因为吃不饱饭而头晕眼花,他不常和我们提起这些。
六一年,大年三十的晚上,爷爷一个人在宿舍饿的难受,就想着出去看能不能找到些吃的。他出去晃悠了半天,别说吃的了,连个人影都看不到。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后来,他看到宿舍附近的地里有人种了点什么,还拿篱笆围了起来,他也看不清楚,摸瞎过去抓了一把菜叶子就跑,他说,那就是他的年夜饭了。
(说到这里,爷爷和奶奶的眼眶都湿润了起来,我们看着一大桌子饭菜,拿起筷子又放下。)
当了两年老师后,爷爷被调到了武钢第一炼钢厂,嘿,先前当老师、教工人,后来倒是自己撸起袖子上手了。技术工人最讲究的就是踏实肯干,你爷爷又有学历又有能力,所以年纪轻轻地就受到了单位领导的赏识,在六六年的时候评上了一炼钢厂的副科长,这时爷爷连三十岁都还不到。
武钢外景 / 摄图网
在那个时候,年轻的科干并不常见,加上爷爷的长相看起来就年轻,他当时去武钢医院看病的时候还闹了个笑话呢。他说他嗓子讲太多话给讲哑了,让医生给开点药,医生和护士就问他是做什么的,还能把嗓子都给讲坏了。他就如实说,说自己是党总支部书记,总是要上台发言。结果周围的人都不相信,还嘲笑他说,你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是党总支?再过十几年说不定还有点机会吧!后来这些人里面有个护士,和爷爷的领导是邻居,她回到家之后,就愤愤地跟领导告状,说有个小伙子年纪轻轻假冒党总支部书记,结果领导听后一愣,后来又笑了笑说,他可不就是我们的党支部书记嘛。你爷爷后来总得意地把这笑话讲给我听。
他是个政工干部,经常需要写材料和会议总结然后上台发言,所以他写得一手好字,也练了一副好口才。他说当时别人都管他叫秀才,他写了好多稿子,后来有一篇还登上了晚报的头版头条呢。
办公中的“陈秀才”/ 自摄
......
这时,爷爷一手撑着桌子慢慢抬腰站了起来,神气的样子仿佛回到了他年轻的时候。
“我可会写稿子了,而且写一遍就能记住个大概,上台讲话我一律都是脱稿讲的。当时好多人都是助理帮着写,他再照着稿子念,我就不那样,自己讲,东西都在我脑子里。”他对着坐在一旁的奶奶说:“你当时的稿子还大都是我帮你写的哩”。奶奶笑眯眯地仰头看着他,眼里满是崇拜。
爷爷只身一人武汉待了好些年,期间一直因为工作繁忙而很少回东北老家,可他心里一直牵挂着自己的父母家人,这背井离乡的苦只有自己才能体会。他太想家了,但当时不能辞职只能服从组织调动,他想到自己已经快三十了都还没成婚,如果找个东北姑娘结婚,组织上也许能够酌情将他顺理成章地调回老家工作。
于是爷爷在写给北方表妹的书信中谈及了自己的想法,表妹就有意把自己在幼儿园当老师的同事介绍给他,这个表妹的同事,就是我的奶奶。
那个年代的爱情简单而真诚。爷爷和奶奶见过了为数不多的几面后觉得双方很合得来,就这样约定终身了,但可惜的是他们一开始就分居两地,奶奶在沈阳工作,而爷爷在近两千公里外的武汉。他们在领证结婚后,爷爷本想借此调回北方,可在他入党提干后,这么远距离的跨省调动就很难实现了,而且当时武钢正值建设时期,也需要大量的人才。
也许他们的爱情受到了上天的眷顾,武钢幼儿园有人离职了,为了填补这个岗位的空缺,在爷爷的举荐下,奶奶被调了过来,于是两个人就在武汉安了家,奶奶也是党员,她在调到武钢幼儿园后不久,因工作能力突出,很快被任命为了幼教科科长。
游玩的小孩 / unsplash
奶奶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色,她说当年见到爷爷后就觉得他聪明而且踏实,跟他在一起就觉得很安心。岁月如梭,时光在不经意间悄悄流逝,他们在武汉已经共度了五十多个春秋,爷爷可不止满足于此,他对奶奶说,“下辈子我还要缠着你”。奶奶不好意思的转头,摆了摆手又捂着笑不拢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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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人:陈秀才
整理人:家族事记编辑
图片来源:作者自摄、摄图网、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