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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爷爷离不开的故乡
时光故事汇

小的时候,我以为我住在世界的最南边。

往东,我最远到过东河套,其实就是一个大水坑,现在已经消失了,像那许多无关紧要的记忆一样,随时间蒸发掉了。它的旁边是一片又细又高的桦树林。但这不是最远的地方,沿着这条路再往东走,不久就能到辽宁。

往西,我最远就到过学校了。我在那里上过两年学前班和不满一年的一年级,后来转学到县城。再往西,还有不少的农田和人家,我的一些同学就住在那里。

往北,是一条不太宽广的公路。这条路可以通往县城里的姥姥家,可以通向北京和任何地方,总之,是外面的世界。我爸妈每次回来,走的就是这条路。

只有南边,是一座山,叫南山。它的旁边也是山,只是稍矮一些。它的前面是大片的农田,它的上面只有云彩。它的后面,我不知道有什么。如果遇见从南山后面来的人,我一定会问他,可是我从来没遇到过。南山很高,并且陡峭,很多大人都爬不上去,何况是我。我爷爷是爬上过山顶的,他是一个身体矫健的教书先生,在市里的师范学院教理科,五十岁的时候因为心脏病提前退休了,后来一直在家耕田,身体竟也渐渐康复。其实他不必这样辛苦,他的退休金足以支持生活,但是他实在喜欢种地,旁人都拦不住的。我吃过他亲自种的玉米,豆角,白菜,黄瓜,葱和土豆……我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喜欢种地——我们称之为劳动的事情。

我问过爷爷,南山后面是什么?

还是山,和这边一样。

小时候的我不愿意接受这个答案。那岂不是山的那边失去了神秘,这边也失去特别了吗?就像我现在也不愿意接受,世界不存在尽头,可是充满了无聊的重复。

爷爷和我


爷爷一生沉默孤僻,听不懂邻里之间拐弯抹角的语言,但由于尊师重道的民风,他在村子里还算受人尊敬。过去每到春节村里都办庙会,也就是敲锣打鼓扭秧歌一系列的热闹活动,有一年在我家门前演了一场,专门送给李老师——也就是我爷爷的。我奶奶拿出了不少糖、香烟、瓜子、茶水作为招待,爷爷却躲在屋里脸都没露一个。他说动静太大,心脏受不了。这是一个让人无法反驳又不会害人面子的理由。

爷爷上大学那年已经三十岁了,他的小儿子,也就是我老叔那时两岁,我爸四岁,我大伯八岁。这都是我奶奶讲给我的,我小时候只惊讶爷爷那么晚还可以上大学,后来才知道那正是1978年,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我爷爷三十岁。其实那时候他已经无心再念书了,孩子们都小,奶奶的负担很重,况且做了好几年的农活,知识早就放下了。可他不少中学的同学都来劝他,大家都报名了,万一考上了呢,没准以后还是同学。爷爷自己是没什么主意的,见奶奶也不反对,就跟着报了名。于是白天依然在地里干活,晚上点个油灯,趴在被窝里看复习资料。无心插柳地,竟然考上了。开学的前一天,我大伯背着行李送我爷爷去车站,人们见了都好笑,人都是老的送小的去上学,他这成了小的送老的了。爷爷变成了拖家带口的大学生,再回来时,称呼就变成了李老师。

爷爷师范毕业照片

上了学也教了书,爷爷最后还是回到种地的事业上。他有一个大学同学的微信群,里面有的人当了校长,有的成了书法家,有的已移居海外。只有他,走了一圈又回到原点,回到了南山脚下的他从未离开过的普通村落。

我记得小时候大伯买回来一个手电筒,跟我说能照到月亮上去,我知道他在吹牛,但还是拿着拼命地往月亮上照。手电筒的光线直直地照在空中,像有了质量,有了体积,像能切开夜空的剑。不是因为光线太强,是夜太黑了,我长大以后再没有见过这么黑的夜,因为几乎找不到没有灯的地方。

如今再回来,还是能吃到爷爷亲自种的玉米。吃完饭我们去南山散步吧,我对爷爷说。爷爷习惯性地走路很快,一不留神就会被他落下。我干脆停下来,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隐没在一片参差不齐的绿生生的农作物之间。我想我看到了生命最自然的状态。

南山在我们面前,它其实没有我记忆中那么高了。

爷爷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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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琴
2022-09-27 17:5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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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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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琴
2022-09-27 17:59:58
0
有一个背影,在我的心中默默地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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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子
2022-09-27 18: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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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饱经沧桑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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